祭，不合時宜的白痴、失去本質的亡魂 | 記 引囬

攝影／佐克

這個時代是什麼？我們又是誰？即將被變成什麼樣子？又能保有多少原貌？

這晚，費力踏著單車，試圖在基隆路重重車陣中找出一條空隙，在混濁的身體中剖出一道空白，盛了滿腦子思量與滿心茫然，朝目的地奔去。

引渡人拋下燃火的冥紙，香爐洶湧起一團火舌，吞噬眾人方才於鏡子前留下的攝像，與宣紙上簽下的名字，瞬間，體內也猛竄起一股熱流，塵間繁瑣在那刻化為虛無，我們成為一抹被夾在時空中無處可去的亡魂。

一柱香，祭過肉身，引渡人開始潑灑、塗抹粉塵與螢亮的黏稠體，眼見頓時邋遢而兇豔，緊接，引渡人拉出一條彷彿冥河的白布不斷掀動，白布上承載一具纖細而暴動的人形，從空氣中透出的沈沈聲響，如同宣判亡靈即將接受的懲處般，劇烈、乾淨的擊打著空間，白布騰騰翻動，人形也隨之扭曲、狂躁起舞──那是我們今生始終掙不出的肉體，卻也只能憑它，於今世成就身為人的價值。

盛著痛楚，奮力舞動著的冥河揚起滿室粉塵，眾魂無從躲避，只見引渡人將白布撕出洞來，一一套入亡魂們的頸子，交錯的白布很快的串起所有魂魄，隊伍陷入無聲亦無盡的拉扯與推擠，嗅覺黏稠、味覺作嘔，耳邊迴盪著聲響的哀鳴，頸項被交錯而過的白布緊勒住，體內那股熱流逆著喉頭湧出悲傷，皮膚發麻，感到每個毛孔細微顫動，亡魂們成團緊貼著，抓握、攙扶著彼此，共享這份難忍，因為共享而能剝去陌生的膜，於當下全然親密。

說這是場儀式也好，是藝術也好，什麼都不是也好，身在其中這些定義都不重要，它兼具象徵性，與實際的洗滌作用──我們需要渡化，渡化被社會殺死的自己，用我們的雙手創造實質的意義，找到與世界共處的均衡點，與價值，不被制度弱化，用激烈表達真切的自身。

正在竄起的一代，似乎需要回過頭來，用嶄新的眼光細細體會台灣的本質，重新去拼貼、認知，這塊早已因為政治因素而快速工業化、美國化的土地，上一代辛勤打拼，希冀換來舒適與文明，然而輪到我們時，卻已經忘記來路，即使回過頭來，這些對歷史的描述並非我們成長過程中習慣的認知，不是我們共同的記憶，卻是活生生扎在我們腳下的根──來路不明、無處可去，但它極度需要被記憶，並透過當代經驗再現出屬於我們的價值，延續來處，通往去處。

社會讓我們淡忘歷史，同時摻雜過多的物質、過多的欲求、對制度的習以為常，與無數薄弱卻理所當然的標籤，這個由資本主義塑出的時代面貌，我們避不掉，也無法直接挺身去撞，只能憑雙手去捏出自己的價值，在一回回與自我、與環境拉扯的陣痛之中不斷生出自己，我們可以是被塗抹於荒野的鬼，也可以是尋求和平與精神蓬勃的血肉之軀。謹以引囬，祭時代的白痴，祭，每一具被社會囚禁的肉體與亡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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