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書法 | 於行者拼簿2013

August 10, 2014


這是則被切割成一百個片段的紀錄,撥開腦袋試圖抓住某些不斷湧出又流逝的意念,說給自己和人們聽。通常這些意念只是高速的在腦子和身體裡流竄,就像一杯被密封的水,行走在嘈雜的街上,感到環境將自己滾沸,劇烈的冒著泡翻騰不止,卻始終沒能衝破密封,就這麼空滾著,膨脹得難受卻無處消耗掉這股膨脹。

所以決定紀錄這些,在每次感到作用的時候,紀錄下來,連續密集毫無間斷的紀錄,再藉由書法將這些零碎,透過毛筆帶動身體的韻律,徐徐反芻,消耗掉那份不適感,將沉澱過篩後的東西反饋回自己身上,每天累積一點、累積一點,慢慢累積成一股永續的能量。

生而為人太脆弱,社會又太快,我們被急切的灌進不屬於自己的養分,被催趕著成熟卻不認識自己,感到痛苦卻不知道痛苦從何而來,追逐意義卻不知道為何追逐,努力睜開眼想看清卻是瞎的,我們害怕痛苦因而費力的逃離,然而痛苦不是從外界來的,痛苦出於自己,如果嘗試在痛苦中安靜,會發現那是自己的醜惡,我們厭惡這份醜惡,但若是理解醜惡的來源,接受他就是自己的一部分,才能真正融進去自我裡面,不是掙脫痛苦,而是融入他。

常常在想,為什麼人似乎總需要有個掛著意義的名目,才能被驅動去做一些事情?意義這回事就像塑膠袋,輕易被生產和拋棄,但沒有意義,人似乎就失去了標的,感到迷茫害怕。但在做一件事時,又常常質疑甚至推翻起初的意義和動機,自相矛盾,然而自相矛盾才是活的、才是人,我們必須習慣這份由矛盾帶來的掙扎和不確定,與之共處,在壓抑和紓解之間來來回回,不斷推翻自己又重構自己再推翻自己,就這麼在循環中一直生活下去,這是人的本質。所以意義不會是固定的、死的,他一直一直在動,不斷自我推翻,但每一次推翻都將帶我們進入些許不同的階段,在霎時明朗後又回到矛盾的狀態,直到下一次推翻,就像流水那樣。

然而現在寫這些話的當下,也陷入水流式的思考之中,每一個意念不斷出現又流走,因為太常這樣推翻自己,所以常常覺得來不及,也不知道如何對自己之外的個體做表達,因為這些意念總是這樣來了又走來了又走,痛苦的時候和快樂的時候都迅速的來了又走,分不清何時來、何時消失,所以也沒有力氣去留住、去分析、去轉述給別人聽了。

有時走在路上,就這樣活生生感受到自己體內正劇烈的進行這些作用,也只能癱軟的任自己劇烈作用,詭妙的是,有時很痛苦,好像只期待下一刻就會死掉,死掉了就好了,就破出那些差一點了,有時卻同時享有一股與喜悅雷同的歡快感,欣然感受這份卡在環境和自我中間那層硬膜的荒謬感,沾染真實的污漬。

會感到自己是一大盆被鎖在身體裡頭的植物,身體是養分,這些植物蓬勃生長著,盛開著花,然而他們也會枯萎的──就直接爛在我裡面,新鮮的和腐敗的混在一起、攪在一起,找不到某個能把自己打開來,清除這些腐敗的孔洞。與世界之間隔著一層堅硬的薄膜,身體裡面塞滿近乎真實的一切,卻同時有股強烈的悖離感,確切認知到自己跟什麼都差一點,真實就在皮膚之下,猛力的汩汩搏動卻破不出來,差一點,就差一點點,死死的被鎖在裡面,「我」只能透過自己的雙眼向外窺看,彷彿只能一輩子蹲在自己眼裡,像是被雙層的俄羅斯娃娃緊緊套住,隔著那層硬膜僵硬的呼吸、說話、看,註定要被鎖在自己裡面。有時走在路上,在某些公共場合中感受到自己體內正劇烈的進行這些作用,便放任自己劇烈作用,以一種奇異的眼光審視,感受這份卡在環境和自我混亂中間的荒謬感,充斥鮮活與污穢。

只憑零碎記憶和瞬間的感覺過活,在自己與自己之間抵抗,往往陷在流質的思緒裡,構不成具體。一個靜觀的零,循環著情緒上的起伏、漲落,偶爾一、偶爾負一,漫無目的的進進退退。然而,只要還擁有剎那的渴望,還能在一陣低迴後撐起自己,就代表我還有能力愛。

偶然之間會真的遇見一些人,能談話的人,感受到身體打開了,清掉腐敗的部分,讓新鮮的氧氣進來,發現自己仍掙扎著爬起來抓住這份觸發,這是生而為人最基本,也僅剩的能力,讓別人發現你,藉由你在短時間內試圖拋出的碎片,拼出最可能是你的樣子,即便只是交換過幾個眼神,也是交換。我相信每個人之間都存有愛情的成分,若有緣份,就能看見了另一個個體的豐沛與匱乏,願意感染他的豐沛,也以自己的豐沛填補對方,我們就擁有許多份能彼此理解、包容對方的愛情。

努力讓自己是發散的狀態,去給予和觸發,在理解自己後藉這份意念去做一件事情。做一件事情就是做一件事情,我們需要動機,但不用太執著於意義,純粹去做、去撞,把結果撞出來,用力發揮生為一個人擁有的激動與衝動,也試圖找到出口與他人連接起這份衝動,盡可能在身上打出洞,把自己從身體裡拉出來。敲擊著鍵盤的這個當下,這些意念像流水一樣流經我的腦袋,也將會像流水一樣,以筆墨流經一頁又一頁的毛邊紙,流經每一個直豎頓捺之間,再流過正在閱讀的眼睛,然後消失。

這些文字和形式都將會逝去,但有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,我們會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,但對於你、我,或其他人都截然不同,人人都在流動著、改變著、隨時都不相容於自己,然而至少至少,這是在一瞬間中,我們交換過,或共通過什麼的證明。

2013/7/29
刊於行者拼布計畫 2013實驗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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