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浮游之城燃下的火,挖下的怪手

December 5, 2016


pic/台中客運總站,十二月五日進行最後拆除工作

記憶以來,鄰台中車站(中區、舊城區)這塊地帶總是浮著一層灰白的霉,飄飄忽忽,像池優養化的湖,一棟棟安靜荒生的建築、緩緩行進挪移的人們,好似靜悄悄群居其中的淤泥與浮游。多年來,中區一直都以這樣悠悠垮散的氣息生存著,而近來卻急遽轉變著面貌。

建國市場拆除、鐵路高架化完工、新車站啟用,婉惜舊市場、捨不得舊鐵路的聲音此起彼落,卻只能循在發展的流裡,與過去珍重再見,等待時間磨出未來的模樣。而幾處有歷史意義,無論已列,或未能列入保留名冊的舊建築,近來頻頻傳出不知名的火警,令人們難以不聯想,是都更無形的黑手在運作。

沿綠川一大排年歲斑駁,已與周身景觀自然融為一體的鐵皮屋(見小屍斑紀錄:懸河長屋,寫得太好了),也在上個月底一下子就拆除殆盡,綠川成功路口的干城橋亦無法倖免。

(註:干城橋是日治時期的重要通道,歷經多年來的輪番加蓋整頓,已被覆上一層層柏油,原先的橋面消失無蹤,但工程罔顧底下可能還存在的橋面,直接挖開。)

而站前國光客運總站於十一月二十三拆除,今天再經過車站,發現,台中客運的長條型總站也拆得差不多了。

這座城市的確老舊,台中人的確有所愴然,有所困頓,被遲遲不興的發展困住,然而,這樣集中且高頻率的拆除,以及諸多可想而知有幕後黑手在操作的火災事件,不禁令人感到揪心忐忑。

有人說,這樣的城市翻新對民眾而言再樂見不過,客運站過於老舊,或許不雅觀,或許不敷使用,廢棄無用與擱置的舊建築,人言會是容易成為發生社會案件的角落、吸引流浪漢蝸居、製造垃圾。

然而,拆掉這些地方,真的就能改善現狀嗎?或者只是再一次的塗脂抹豔?財團與建商仍然站在權力與資源的頂端,在篩網上留住了大部份利益,而篩網之下,剩餘的會是什麼?

城市是依循人們的模樣長成的,台中那股帶著塵埃的蒼廣之息,反映了沒落,卻佐證著台中人長年來的生活面貌,與歷史的遺痕。近年來也默默孕育著許多有機質,人們群聚起來,在頹圯之中緩緩流動,串連起社群、做田野、辦活動,帶來點點生息,就像倒下的樹木,隨著時間流轉,貼合土地的枝幹下,開始群居起生物聚落,霉與青苔、菇類和蕨,微生物,蟲類,形成一小圈又一小圈的食物鏈,久而久之,新芽抽枝繁生,再長成一片小森林。

沒有脈絡,截斷「逐漸」的拆舊建新,或許,是用光可鑒人的明媚、歡慶落成的氛圍,暫時趕走流浪漢、底層浮游般生存的人們,暫且驅散這座城區不得志的氣息,卻無法因此扭轉城市的處境。

拆掉的是記憶,是承載著歷史遺痕的身軀,除掉陳舊換以全新,會不會,換來的是空殼?而我們將在建物裡嗅著清新如塑膠的空氣。引一段台中文史復興組合的話:

「我們失去的歷史脈絡,應該要透過更宏觀的歷史觀,透過都市設計彌補回來。台中舊市區改正後百餘年來,不斷改建、堆疊,一棟不存在的建築、一條失去的橋樑,一方成為停車場或大樓的街廓,都可能曾經發生過什麼。過去的每一天影響著我們的今天,在那裡活過的人、做過的事,造就了你我今日所見的城市樣貌。」

台灣那已經夠碎裂、身份不明、頻頻被不同異族掌權的,孤兒般的歷史,要因為都市更新這樣大手一抹,讓新長成一代的梳理之路變得更加困頓,更難找到那些稀疏淺生,卻可能溯源的根。

再一次體會到,人為的變遷、我們口中的發展,總是將記憶連根拔起,權力與鐵的暴力亙久不變。而我們這些後知後覺,夢遊著試圖切實記憶的人們,彷若只能忍住腳步,用雙眼見證這些記憶存歿之間最後的碎塊,等待,關注每個可能轉圜的環節,將這座城市原先的樣貌盡可能寫入文字裡,深深嵌進腦中。


台中舊城區近期消息:

八月四日,台鐵強拆復興路四段舊宿舍
十一月十日,台中州廳附屬建築群發生不明火災
十一月十一日,台中州文書倉庫發生不明火災
十一月三十,二十號倉庫旁台鐵宿舍群發生不明火災

建國市場拆遷與紀錄:建國的前半生
台中舊城區變遷近況:台中文史復興組合寫作中區
寫作中區相關文章:十棟台中舊城區即將消失的建築2016台中舊城區拆毀的建築
廢墟紀錄:小屍斑

非舊城區,與都更議題有關:
7個人就可主導拆除你的家?「黎明幼兒園」的自辦重劃悲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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