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片取自/日劇團
幾乎是從一個受傷的女人說起的,於一方乾淨俐落的小空間,兩個演員,三個角色,一個多小時無過場換幕,同時錯著好幾條敘事卻精準扣題,劇中灑遍隱喻。
故事開始於一樁質問,擅闖民宅的警察,緊抓手上種種稱之為鐵證的資料逼女人承認:八年前、在關係中受重傷的她遠赴北海道、初識名男子、一個月內結了婚同時成為第三者、回到台灣生下小孩、一個被藏起來無法公開的私生子,女人到底全盤否認,最後警察掏出小孩的照片,她見了照片按奈不住渾身激動,望向窗外,用難以言喻的神情默認。
這段鋪在前頭,看似典型女人在情感裡受傷的劇情,其實是段小小楔子、整齣劇輪番抽換的基底,而後真正開始運轉更深濃的種種歪斜。站在她身後咄咄逼人的警察脫下帽子,成為男人,時光倒轉,是初戀,場中響起沈緩弔詭的配樂。
「妳最好,是特殊,是珍貴」
「真的嗎」
「真的,真的,我要跟你結婚,生很多小孩」
「我愛你」
「我也愛你」
發著囈語,熱在愛戀中的人啊,總是緊抓瞬間去實踐夢幻,絕對真實的夢著幻,生小孩、取名字,只要一個,多了會打架,但打也沒關係,若打贏還要誇讚他。然後共組起小家庭,住進小房子,養小狗,真生了小孩,小孩叫阿利,演員就這麼對著空氣搬演,抱著疼著,替孩子穿鞋、捏臉摸頭,喃喃唸著他要讀雙語學校,最喜歡足球,是最棒的,兩人這樣望著空氣神情陶醉,幾乎是自戀了,孩子總是父母投射出的鏡子,是麻藥也是病,太愛就同時餵進太多迷幻藥。
隨後,劇情越發移轉著敘事線,彼此互文,卻全是懸案。
六歲生日當天,孩子失蹤,女人歇斯底里起來癱在地上,剩下來的兩人憂傷過活,越過越沈默,最後男人轉身倒了兩杯紅酒遞給女人:「敬,美好人生。」
異性戀的婚姻制度將關係馴化為家庭,逼著人性的破口兩兩相對。人是群體的動物,需要活在多元的關係中,卻於制度中淪落為,在小家庭和大家庭的矛盾之間選擇。
生活小家庭中的人,太容易在漫漫生活中消耗掉彼此,然而在大家庭裡,角色篤定、輩份與稱謂齊全,安穩無虞,卻似乎容易落進某種集體構成的迷陣 、沈默螺旋裡。
生長在大家庭中的小孩是幸福的,他將接收到形形色色的愛與價值觀,每個人視角、方式都不盡相同。然而,人身上必有的缺陷、私欲,及其帶來的攻擊性,如何在大家庭講長幼先序的輩份中,被安慰、被化解?我們說愛,而愛又何能在集體凝出的語境中被多面闡述?
生活小家庭中的人,太容易在漫漫生活中消耗掉彼此,然而在大家庭裡,角色篤定、輩份與稱謂齊全,安穩無虞,卻似乎容易落進某種集體構成的迷陣 、沈默螺旋裡。
生長在大家庭中的小孩是幸福的,他將接收到形形色色的愛與價值觀,每個人視角、方式都不盡相同。然而,人身上必有的缺陷、私欲,及其帶來的攻擊性,如何在大家庭講長幼先序的輩份中,被安慰、被化解?我們說愛,而愛又何能在集體凝出的語境中被多面闡述?
再換向另一層面,當關係散開成光譜,人人想望實踐開放多元,卻又經常糾葛於,卡在肉身裡那份深切本能的佔有欲,我們說愛,但該如何切實表達愛,真實嗎?真誠嗎?真實往往夾帶傷害,關係總需要長遠的演練與層層累積,似乎太容易使人瀕臨放棄喪氣,然而,人們仍只能回到道德與秩序的範疇裡,於既有的框中享受小而安逸的生活,做著太能感到舒坦的自我舔拭嗎?
;;;;;;;敬,美好人生。
拉回劇中,兩年後,男人的角色再次扮演回警察找上門,對女人說阿利殺了人——放學後於河邊發生爭吵,於是將另個孩子推進河裏。
女人說他不會,我的孩子不會殺人,我愛他,警察反駁,你拿愛利用他,妳拿曾受過的傷害策劃了場精巧的計謀,用歪曲的觀念豢養你的小孩,打架打贏了還要誇讚他,你只想要報復,報復那份你曾受的傷。然後再拿在河中死去的孩子威嚇女人,小小的身軀纏在水草間,指甲陷入泥濘裡,死去的是孩子、死去的是孩子。
女人說他不會,我的孩子不會殺人,我愛他,警察反駁,你拿愛利用他,妳拿曾受過的傷害策劃了場精巧的計謀,用歪曲的觀念豢養你的小孩,打架打贏了還要誇讚他,你只想要報復,報復那份你曾受的傷。然後再拿在河中死去的孩子威嚇女人,小小的身軀纏在水草間,指甲陷入泥濘裡,死去的是孩子、死去的是孩子。
最後,兩個角色又轉換為失去孩子的父母——孩子被阿利推進河裏的那對父母。女人悠然飄渺,望著空氣對男人說,要原諒,可以原諒,愛比恨溫暖,所以,可以愛阿利,那個殺掉我們小孩的阿利,我可以成為他的母親,男人露出深沈的震驚,最後,用枕頭悶死居住於夢幻中的妻子,姿態冷峻確切,然後起身,神情太是愛憐,將孩子的照片放在輕巧搖曳的木馬上,切掉了燈,打電話報警。
情感上的道德,與社會上的道德,藉公權力的口做出荒謬,卻又理直氣壯、太能說服人的剖白。
劇初的警察說,男人都是髒的,一百個誓言不會出軌的男人,有九十個還是出軌了,剩下十個則從來沒在軌道上。劇末的警察說,維繫著這個美好國家的美好法律,卻讓未成年殺人的罪犯不用負法律責任。
包在警察外皮下的,是權力、大是大非,警察與男人在同一位演員身上做角色抽換,似乎,象徵男人生來背負的包袱,總要精準、強壯、符合期待;而女人於劇中泛指著陰性——受傷的女性、憂傷的母親,混濁的子宮,則同時被這樣的權力與包袱棒逐、放逐,殺掉包覆於陰性中的大地。
而於全劇中沒有真正出現的「小孩」,其實也具體存在——是幽靈。
或許,我們口中天真無邪的孩子,其實難以存在,小孩與父母親註定倆倆映照,所謂「父母」,所謂成人,太容易被環境壓抑出種種自卑、自戀、自抑、自傷,然後歪斜,也同時將這份繁雜的歪斜餵給孩子,稱之為愛,然後從此,成為彼此的牽絆與鬼影。
傳單上,導演寫著:「愛比恨溫暖,也比恨恐怖」。可能,可能,恐怖的是,愛太多變又太遙遠,遠遠落在永恆的未知中,是一大片緊緊裹住我們的霧,只有一再跨出腳下的每一步伐,重複著困惑與尋求,帶著人生來便有的渾身縫隙,試著深進去生命每份匱缺中,才得以再多體認、觸及到那麼一些一點關於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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